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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三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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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三十五

江與疏連比帶劃地解釋一番,諸官反應過來,盡皆色變。

齊宗源立即折身踏進大堂,“拿輿圖來!”

衙役們搬來長桌,主簿取來輿圖,在桌上鋪開,長五尺寬四尺的羊皮紙上繪制著整個江南路的轄域地理。

“太平大壩在此。”齊宗源按上輿圖西端中部的一點,手指再略略向東斜上一滑,“距離我臨州不到三百裏,若是太平蕩的堰塞湖突發決堤,洪水沖到我臨州要多久?”

江與疏立刻在隨身的布袋裏翻出紙筆,粗粗一算,說:“以二百五十裏計算,半個時辰就能抵達臨州,再一刻鐘,就會淹沒整個州城。”

嬴淳懿道:“聽江主事所說,堰塞湖隨時都有可能決堤,無法預測。那我們應當從現在就開始疏散城內民眾,向臨州北面的高地轉移。再向沿江大小縣城發送水報,進行緊急預警。齊大人與孫大人能同時下達應對命令更好。”

然而齊宗源聽罷便陷入沈思,對他最後一句話不置可否,他只能示意總督府裏的主簿,“先將水報寫好,盡快下發。”

然而後者上任這幾年,別說寫,就連見都沒見過一封水報,茫然地踟躕半晌,問:“這……怎麽寫?”

“我來。”江與疏趕忙說,要了公文紙就站在桌邊提筆書寫,卻忽聽一聲暴喝乍響,“等等!”

他下意識地停筆循聲看去。

“先別忙發。”齊宗源神色冷峻,邊看向眾人,邊沈聲道:“我臨州城已經被淹過一次,給方圓百姓造成了極大的損失,若再次被淹沒,損失更是無法估量。且臨州作為江南路治,經濟重鎮,我們能不能在洪災中保住它,對整個江南的救災賑災來說意義重大。”

最後將凝重的目光放在了江與疏身上,“江主事,可有什麽比較穩妥的分洪、消洪的方法?”

江與疏停下筆,一邊回憶自己在這方面的所學,一邊遲疑地說:“消洪幾乎不可能做到。而分洪,要保住臨州,就得在堰塞湖的其他方向開鑿出缺口,讓洪水流到其他地方。這樣的話,那其他災情可能已經穩定地方就得再遭一次洪災。”

嬴淳懿心下分析著齊宗源的用意與這件事各種走向的後果,口中道:“天災不可避,唯轉移而已。”

齊制臺搖頭嘆息:“本臺忝為江南路總督,每一村每一鎮都是本臺身上的血肉,若情況允許,本臺自然哪裏都不想割下。但天災當前,不得不做出取舍,東隅桑榆,孰輕孰重,想必諸位心裏也明白。”

“既然如此,”江與疏不知為什麽感到有些難過,聲音低落了些,但仍然恪盡職守地說:“太平大壩西面是高山,也是江水來處,沒得選。”

而後彎下腰仔細地看輿圖,圖上江水縮成一條線,自太平蕩東流數百裏,過臨州再轉折向南,“這一截江水北面地勢比南面高,沒有支流承接,若是引流到北面,分洪效果難以預料且無法保證臨州不受到波及,也不好選。”

他的手指摩挲過山河的縮影,停在太平大壩以南的地方,“但南面這一條澄河與太平蕩距離相近,中間有山谷直連,入江口又在臨州下游。若是將此處做為分洪口,洪水可以經山谷入澄河再繞回江水,同時避開臨州。”

眾人的目光依著他的話在輿圖上聚集,齊宗源意味深長道:“太平大壩東南乃是淮州地界,淮州是我江南最為繁華的地方。”

“呃,”江與疏覺得制臺大人似乎是不太滿意,趕忙出聲:“下官、下官前面說的這些都是最佳條件下的假設,如果這條線路上有什麽重要的不能遭水的地方,或者實際地形與輿圖有出入,可能還得斟酌,斟酌一下。”

“淮州在這裏。”孫妙年與自己的上峰對視片刻,點了點輿圖,“澄河上游,與這片山谷隔了幾座山,應當影響不大。”

江與疏忽然明白了他們的傾向,收回手攥著自己的官服,鼓起勇氣說:“下官剛剛想到,其實,或許,可以在開分洪口的同時清除太平大堤上的堵塞物,讓兩邊同時洩洪。如果做到真正的分洪,不論那邊的壓力都會比只洩一邊要小得多。”

孫妙年“嘶”了聲,拿正眼打量了他幾下,“江主事可對分洪之後的洪峰大小有把握?敢保證分洪之後能對臨州無損?”

“……不能。”江拙訥訥搖頭,下意識反思自己先前是不是說錯了,試圖挽回道:“可如果不讓堵塞物被清除,江水河道就要從此改變,對以後的漕運或許會有影響。”

臨州沿江,有寬闊的天然河灣做碼頭,人口因此匯聚,城市因此繁盛。若江水改道,地理而成的優勢將一去不覆還。

然而孫妙年毫不在意,“你不說了早晚會被沖開?就算一時半會兒沒有,待積洪退去,再派人去清理就是。”

齊宗源拂袖道:“好了,江主事,地址選定了,想想該怎麽開分洪口吧。要多少人,哪些工具,現在就說出來,本臺立刻為你調配。”

怎麽一下子就到去開分洪口了?江與疏怔怔地說:“這,我沒有參與過任何分洪的處理,沒有經驗……我已經讓軍衛大哥去找我們康大人,具體怎麽做要等他回……”

因都水司人手不足,洪區過大,只能每個人負責一塊地方,同僚們領完了其他劃區,他就留在了臨州。康大人乃是工部都水司郎中,也是此次工部下派江南協助救災事宜的總理人,去了災情相對較輕的吳州。

“等他回來都什麽時候了?養兵千日,用兵無人,要他何用。”齊宗源怒斥,轉臉又緩和了語氣,“水事河工就那樣,不難,你知曉是個什麽情況,照著前人的經驗做就是了。”

見江與疏還是猶豫,他又板起臉道:“江主事,現下臨州就你一個水部的人,你不把這事擔起來,還有誰能擔?汛情緊急,不知什麽時候這堰塞湖就垮了,為了臨州百萬民眾的性命,你就別猶猶豫豫等你那上司回來啦!”

“我,”江與疏神情慌亂地將自己的紙筆都收到一起,緊緊抱在懷裏,一咬牙說:“您等我回去拿兩本書來,。”

朝廷派下來的有品秩的一應救災人員都宿在總督府。

“去,”齊宗源疾聲道:“快去。”

“本侯與江主事一起罷。”嬴淳懿道:“情勢緊急,總督府與布政司要趕緊照會淮州分洪的各地縣,下令讓他們盡快組織百姓撤離。但公文送達,再加上撤離時間,起碼也得五個時辰。江主事不必太著急,亂了方寸反而對辦事不好。”

然後看向沈亦德等人,“我們也跟著回去準備準備,等會兒一起去太平蕩。”

“侯爺放心罷,本臺明白。”齊宗源招手示意主簿過來,速速起草文書。

嬴淳懿頷首回應,轉身請江與疏一道離開。

出了大堂,轉進後衙,後者才局促地說:“多謝侯爺。”

“不必客氣。”嬴淳懿微微笑道:“江主事是有真才實學之人,比康郎中有過之而無不及。”

“沒,我要學的還有好多呢。”江與疏飛快地搖頭,然後小聲問:“敢問侯爺,不知找到今行沒有?”

嬴淳懿略一挑眉,“有人在淮州江陰縣發現過他的蹤跡,他應當沒事,興許明日就回來了。”

“沒事就好。”江與疏按著胸口長出一口氣,行至兩間客院的分岔路口,做了個拱手禮就趕緊跑了。

剩下一行人轉向游廊另一邊,沈亦德突然說:“這賀今行結識的人倒是不少。”

“畢竟是同科。”嬴淳懿不多說,到了院子裏,示意張文俊與盛環頌自便。

這廂江與疏裹了自己兩本記錄得密密麻麻的手抄本出來,獨自回大堂,一路都悶著頭在心裏給自己打氣。

就像今行說的,有些事,做了不一定有糟糕的結果,但不去做就一定會糟糕透頂。

已經入夜,細雨蒙蒙,無星無月。

總督府似乎是為了節約蠟燭,燈籠稀稀拉拉地掛著。

江與疏一身泥灰,到堂前的院門,守門的衙吏才看清有人過來。他稍稍躬身,便進去了。

先前用於辦宴席的桌椅早已撤去,空曠的中庭裏再沒有其他人。他剛踏上臺階,便聽到裏面傳出孫妙年的聲音。

“……就找個人這一天,一路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情況給穩住,結果一回來,姓孟的就給咱們難堪。這還沒完,立馬又出個堰塞湖懸在頭頂。真要這麽洩下去,流民一起,淮州的常平倉立刻就得開,可你們也知道不管官倉還是義倉都是空的,到時候拿什麽放糧?我真是要急死了。”

“總不能讓這洪水再沖到臨州來,那咱們才是真完了。”再是齊宗源的聲音,“現在就是去死也沒用,趕緊想個法子,沒糧放那就不放了,圓得過去就行。”

堂裏的議論還在繼續,江與疏楞在當場,然後下意識地躲到一邊。

隔著一道門,馮於驍說:“想要圓過去,要麽沒人吃賑濟糧,要麽常平倉有正經理由不放糧。”

那陰惻惻的聲音令他十分不舒服,進退猶豫間,就聽孫妙年又問:“什麽意思?你有法子了?”

“字面意思。要想避免無糧可賑的局面,那糧倉和流民,總得有一樣消失。此次洩洪,就是個機會。”

江與疏渾身一震,在六月天裏打了個哆嗦,然後貓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輕輕後退。

門吏有些奇怪他這麽快就出來,但也沒管。

他走出十來步,在茫茫黑夜裏迷惘了一瞬,便拔腿飛奔向後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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